当她们决定成为更好的乡村医生

复星人 2024年10月31日

  杨芬(右)在佛山禅医跟着带教医生一对一学习

  ◎文| 夏宁

  在佛山的三个月,杨芬恨不得把每分每秒填满。杨芬成为一名乡村医生已有12年之久。2024年6月,她从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珠藏镇搭车到县里,转大巴到贵阳,而后坐飞机抵达广州,再搭乘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佛山复星禅诚医院(下称“佛山禅医”),前后花费近10个小时。

  接下来的日子里,从早上6点到晚上12点,除了吃饭洗漱,她一头扎进培训中。与此同时,她还在准备执业医师资格考试。这并非村医必备的证书,且被称为“最难的考试之一”,全国整体通过率只有20%左右。然而,她却希望借此进一步提高医技。这是杨芬第一次来到佛山这座岭南城市,她却没有花过哪怕一个下午外出放风。

  同为村医的莫玲芬也在6月来到佛山,她也恨不得抓住分分秒秒,将在医院学到的知识烂熟于心。9月,为期3个月的培训结束后,她又申请了延长培训至12月。

  生于村庄,后又回到村庄,于村医而言,拥有这样“走出去”的机会,很是珍贵。

  从医的决心

  莫玲芬生于广西,随后举家搬到海南省白沙县。父亲与表哥都在医院工作,她从小便对医务工作者这份职业耳濡目染。然而,结婚后,莫玲芬对村民看病的境遇有了新的认识。她的丈夫来自白沙县的偏远山村。村民居住分散,前往县上的卫生室要靠摩的等交通工具,车程近半小时。于经济拮据的老人而言,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。莫玲芬还常常看到老人为一瓶一块多的药而犹豫不决,甚至放弃治疗。心酸、不忍等种种心情交织心头,她不禁想,自己或许可以从医,为村里做些什么。

  对于乡村求医难的困境,杨芬更有切身体悟。杨芬在珠藏镇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出生,是土生土长的苗家女儿。母亲17岁生下长女杨芬。彼时,农村生活、医疗条件落后,杨芬从小就身体不好,虚弱时的哭声像小猫叫声一般微弱。生病最严重的一次,杨芬三天两头就要被送去医院。当时她还不会说话,却因害怕打针,在路上一直扯着奶奶的衣服,指着医院的方向表示不想去。频繁看病掏空了家里的积蓄,家人一度考虑放弃,靠借钱才得以让女儿继续治疗。

  小时候生病的经历,杨芬早已没有太多印象,透过奶奶的讲述,她才拼凑出一些片段。但小时候去往医院的路,却让她记忆尤深。奶奶用背带将她固定在背上。贵州多山,高低起伏,半小时的脚程里,小杨芬随着奶奶密密的碎步一路颠簸。十几年后,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,让杨芬立下从医的决心。2008年,杨芬怀孕,出现呕吐、食欲不振、乏力嗜睡等症状。起初,她与家人以为这是正常妊娠反应,直到杨芬发现自己巩膜泛黄,她才感到不对劲,经诊断得了妊娠合并黄疸肝炎。她四处求医,吃了不少中药,病情却不见好转,甚至只能一整天躺着,什么都做不了。

  突如其来的腹痛让杨芬紧急住院,婴儿因早产夭折。她十分恍惚,产后大出血,在上厕所时休克了。早产愈后的一年间,杨芬身心疲惫。她常常想起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,为自己缺乏医学知识而内疚,也常回忆起四处求医的奔波与无望。

  接连的挑战

  杨芬与莫玲芬年纪相仿,均生于上世纪80年代后半叶。两人打工数载,而后成家。回到卫校,重拾课本,对她们而言并不只意味着从头开始一门学科,还要背负来自家庭、经济等各方面的挑战。

  杨芬丈夫的伯娘是老村医,杨芬对于村医的工作内容、收入等早有耳闻。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富裕,父亲长年在煤矿工作,杨芬初中毕业后便外出赚钱帮补家里。尽管村医收入不及打工,她却对自己的选择无比坚定。

  2008年,从早产中逐渐恢复后,杨芬开始跟随伯娘到村里参与公共卫生工作,学习如何为老人测血压、血糖,为乡村儿童体检、接种疫苗等。

  随着村医的职业资格要求提高,杨芬投入到更系统的学习中。2014年,杨芬前往毕节市卫生学校参加农村医学提升班,3年后毕业获得乡村医生证书,并于2019年获得乡村全科执业(助理)医师资格。

  医学基础薄弱,杨芬为这场考试“下了重本”。她报名了一个培训营,通过书本与视频课打基础,再前往北京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封闭式学习。回到贵州后,杨芬又报名了另一门网课,并前往贵阳参加线下学习。前前后后,报名费用加上交通住宿,她花了近三万元。

  一年后,同事获得来自“龙门梦想计划”的3000元激励。这是上海复星公益基金会(下称“复星基金会”)联合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推出的乡村医生项目中的一个帮扶内容,目的是鼓励村医不断学习、提升医技和服务水平。

  莫玲芬比杨芬年长三岁,在家庭和生活的压力之外,她更深刻地体会到年纪增长对精力与学习能力的影响。在卫校学习,不管是哪一门课,她都觉得不容易。对比身边十几岁的同学们,她只能加倍努力。好在,效果立竿见影,莫玲芬在班上的成绩名列前茅,并于2021年底顺利考取乡村医生证。而当她真正踏上了村医这条路,她发现,新的考验正在到来。莫玲芬在白沙县七坊镇工作,村里早在2020年前完成了水泥路修建。然而,坚硬的路面未改变当地山路十八弯的地势。莫玲芬从卫生室开电瓶车到村民家通常要半小时。她把医疗箱牢固地捆在车后,便跟着山路绕了起来。

  杨芬村里的路也不好走。五六年前,村里还是泥巴路。杨芬日常骑摩托出行,在土地上轧出深深浅浅的痕迹。有的小路开进去不好调头,她把摩托车停在路边,靠双脚抵达最后的半截路。

  村医这份职业没有五险一金,仅有养老保险。杨芬为了保障出行,长期自行购买意外险。自从乡村医生项目来到珠藏镇,为这里的村医购买意外险和重疾险,杨芬心里踏实了不少。她亲眼目睹过保险为村医带来的保障。与跋涉的路途相比,更让杨芬着急的,是自己没在医学院正规学习过,医技有待提高。

  希冀的未来

  2023年底,杨芬再次踏上“求学”之路。今年6月,通过乡村医生项目,杨芬来到佛山禅医参加“专家带教进修营”。这是复星基金会推出的新帮扶内容,迄今已为14名村医提供至城镇医疗机构培训的机会,为期三个月左右。

  由于妇儿是村里的重要群体,杨芬继续申请在妇科和产科进修。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三甲医院培训,也是她参加过的时间最久的培训,在这里,她“大开眼界”。在儿科门诊,带诊医生每当听到孩子肺部有杂音,总会让杨芬上前试听。她用心地感受、分辨,试图区分各种呼吸杂音的脉搏跳动。过去为村民听诊,她总担心自己放听诊器的位置不够准确。如今,她很自然就能辨别出杂音在左肺或右肺,也早已知晓干啰音、哮鸣音等不同类型呼吸音的区别。

  杨芬的妇科诊疗技术也提升了不少。上半年做妇科检查的时候,她曾因拿扩阴器手法不对导致患者产生异样感。在佛山培训了一段时间后,她已能熟练地完成一整套阴道检查。由于对中医感兴趣,在培训的最后一个月,杨芬还申请至中医科室培训,学习中药贴敷、小儿推拿、刮痧、拔罐等中医外治手术。

  经过在超声科三个月的培训,莫玲芬也感觉自己的诊疗技术长进了不少。她所在的社区医院有便携式超声机,但她过去完全不懂如何使用,这是莫玲芬首次接触超声检查。头一个月,她仔细观察医生如何做检查,对照妇科、产科、腹部等不同超声报告,渐渐对大部分常见病例有了基本的概念。第二个月,她开始学写报告。如何看超声图像,如何用术语准确描述病情,及时生成报告,于她而言,是全新的挑战。到了第三个月,莫玲芬终于开始上手实操。

  在复星健康首席执行官(CEO)、大湾区总院总院长、佛山禅医董事长胡航看来,乡村医生日常服务的群体相对固定,与城镇医疗机构的医生相比,接触的病例数量较少。这也导致部分乡村医生视野偏窄、成长速度较慢。帮助村医走出乡村,通过在城镇医疗机构培训累积经验,实现个人医疗能力提升,这正是乡村医生项目的价值所在。

  像杨芬和莫玲芬一样因乡村医生项目走出乡村,在行医之路上越走越远的村医越来越多。乡村医生项目由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、复星基金会、中国光彩事业基金会等单位联合发起,自2017年启动,迄今已覆盖中国16个省、市、自治区的78个重点帮扶县,守护2.5万名乡村医生,惠及300万农村家庭。项目本身也在持续升级,从为村医提供保险保障、慢病签约管理等,到根据村医的需求,提供到佛山禅医等医院参加“专家带教进修营”的机会。

  在进修学员阶段性学习进展报告中,莫玲芬写道,“三个月的时间太短,想学的达不到理想要求,希望进修的时间可以再长一些。”复星基金会马上将她的期待转达佛山禅医,为她的培训延长了三个月。

  下个月,莫玲芬将结束在超声科的培训,前往心电图科培训学习。她曾在村里遇到过两位胸痛患者,均有心梗病史。莫玲芬为患者做心电图检查后,需将结果上传至上级医院,由专家反馈治疗建议。

  等待反馈结果让莫玲芬感到煎熬。胸痛问题可大可小,如不及时治疗,或许引发生命危险。莫玲芬希望自己能看懂心电图,及时为患者提供治疗建议,为他们争取更多时间,这正是她申请到心电图科进修的初衷。

  而杨芬在回到珠藏镇后,再次来到了佛山。10月24日,在由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、复星基金会主办的“健康中国2024暖心乡村医生及乡镇卫生院院长”发布仪式上,杨芬被评为2024“暖心乡村医生”。复星基金会理事长李海峰表示,未来将继续为更多有志于提高医技的村医提供专家带教的培训机会,并号召更多医院加入到项目中来,久久为功,让村医守护村民的质量更高、更可持续。

  仪式结束后,杨芬又马不停蹄赶回贵州。每天将铁卷闸门往上一推,她便开始接待赶来看病的村民。培训回来后,她感觉自己更能站在病人的角度想问题,诊疗也更得心应手。每当为村里的孩子看诊后,她总不忘加上一句“真棒啊”。

  忙碌的一天结束后,她回到家中继续复习。她未曾想过离开卫生室,只希望考取执业医师资格,掌握新的医学知识及诊疗技术,帮助更多病人。成为医生这条路很难、很累,但在她眼里,如今的辛苦远不及十六年前早产后的十分之一,“只有真正生过病的人才了解病人的痛苦和难处。”让更多村民享受到更好的医疗服务,避免求医无门,这是她最朴实的心愿。

  原文刊载于南方周末